要不要送醫(yī)院?我們反復斟酌,覺得這么晚了,孩子也沒什么別的反應,還是等到天亮吧。
我還是很驚慌,把蟲蟲從小床上抱起來,一直抱著他坐在客廳的沙發(fā)里,不停地撫摸著打量著他醬紫色的小腳丫。蟲蟲依然睡得很香,一動也不動。
“吱嘎——”
突然,又是一聲!
他媽的,他媽的!小歐突然瘋了似的罵道。自從搬進這鬼屋子,自從有了這響聲,我們的神經(jīng)就繃得緊緊的。
可是,隨著這聲吱嘎聲,蟲蟲猛然驚醒,他雙眼呆滯,腿腳亂蹬,渾身抽搐著,身體越來越冷。我們給他掀開被子一看,他的兩只小腳都已經(jīng)變成了醬紫色,并且小腿上的顏色正在一點點地變紅、變紫、變黑。
我趕緊給他裹上小被子,甚至脫光自己的衣服,把他緊緊摟在懷中。蟲蟲像個冰塊似的,涼得我渾身哆嗦。這孩子的嘴唇開始變紫,哭聲卻一浪高過一浪。
我完全崩潰了,只知道抱著他哭。小歐不知所措地站著,茫然地看著墻上的所有門板。
就在這個時候,屋里的固定電話響了。
這固定電話是房東留下的,說先保留著,可能會對我們有用處。
午夜十二點,電話鈴響。
我多少受了一驚,誠惶誠恐地接起來,里面有點兒刺刺拉拉的響動,然后是一個老太太的聲音:“為什么,咳咳,今晚孩子的哭聲這么奇怪?”
我訝異著,完全不知道該說什么。
老太太的聲音繼續(xù)著:“孩子是不是離開了他的小床?”
我依然啞口無言。
頓了頓,老太太仿佛認為沉默就是肯定回答,她有些氣急敗壞地說:“孩子在天黑之后是不能離開他的小床的,這是規(guī)矩,你難道不知道,孩子小床的床板也是一扇門?”
“吱嘎——”
說到這里,小曼的眼淚已經(jīng)開始在眼眶中打轉(zhuǎn)。
客廳里的固定電話突然響起,嚇了我們一跳。
小曼忍住了淚水,接起來,能勉強聽到好像是個老太太的聲音,但聽不真切,只聽到小曼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說著:“媽……你們進來吧,我朋友在這兒呢……不進來了?沒關系啊……那好吧,你等等,我給你們送出去……”
放下電話,小曼沖著我們說:“對不起,我媽在外面等著呢,要我把一大包蟲蟲穿小的衣服送給她,她拿回去送人……怎么叫都叫不進來,怕打擾我們……”
我微微笑著表示理解。
小曼拿起桌上的發(fā)簪,重新插好頭發(fā),起身,走進了蟲蟲的小屋。
我跟老公坐著,繼續(xù)喝著小曼給我們泡的茶。老公仔細打量著墻上掛的每一塊門板,他皺著眉頭,表示看不出任何端倪。
時間過得很慢,我抬頭看了看表,不禁嘟噥了一句:“丟丟今天睡得這么乖?一點兒聲音都沒有。”
老公也是一愣,我們剛站起身,準備去看看,小曼從小屋里出來,提著一個大旅行包。她輕輕地關上門,沖我們微微一笑:“都睡著呢,睡得很香很香,估計還要等會兒才能醒。”
說罷,她就沖門外走去。
我有些恍惚,總覺得小曼的神色不大對勁,愣神的工夫,她已經(jīng)走出屋外,將屋門也關上了。偌大的屋子空蕩蕩的,兩聲關門的聲響好像久久不肯散去,嗒嗒……嗒嗒……門關上了,兩扇門都關上了,我的腦海中下意識地出現(xiàn)了一句話:“有些門關上了,就打不開了。”
想到這里,我趕緊沖到大門口,發(fā)現(xiàn)屋門真的已經(jīng)被鎖住了,我們被鎖在這個房子里。
“怎么可能?”老公完全不相信我的話,“這是他們的家啊,到處都是他們的東西,小曼是你最好的朋友,怎么會害我們?”
我已顧不得那么多,瘋狂地拍著蟲蟲房間的小門,這該死的門怎么這么結(jié)實?他媽的!他媽的!
那小房間里,絲毫沒有聲音,我們的兒子丟丟怎么了?他還在不在?他怎么一點兒聲響都沒有?
小曼他們究竟做了什么?
丟丟……丟丟!
我跟老公心痛得如刀割一般,我瘋了似的拍打著窗戶,朝窗外叫喊。她才剛出門,她不會走遠,她應該能聽見,我們是最好的朋友,有什么問題不能解決?可是,這個歹毒的女人沒有回來。老公到處翻騰著抽屜、柜子,渴望找出什么鑰匙、斧子之類的東西,先把小門打開。
什么都沒有,小曼什么都沒給我們留下。
這個女人到底對我們做了什么,對丟丟做了什么?他為什么如此的安靜?難道連我們的聲音都聽不見?或者,他早已經(jīng)不在了?
“丟丟……丟丟……嗚嗚……”我哭著朝門里喊著,我希望這個三歲的孩子如果還在的話,能聽到媽媽的喊聲,能回應一聲,讓媽媽放心。
可是沒有。
老公已經(jīng)快要絕望了,他咬著牙一次次撞向小屋的門,一次次用腳狠狠地踹,那扇門卻像嘆息之壁一般堅不可摧。
此時,我們已經(jīng)看不到小曼,她拖著行李箱快速走向路邊停著的一輛車。她在痛哭,哭得淚水決堤。在車飛快地開走之后,她緩緩地拉開行李箱,撥開上面覆蓋的幾件小衣服。箱子里蜷縮著一個渾身赤裸的男孩,雙腳上沾著黑色的血膿。這孩子傻傻地盯著小曼,良久,他喃喃地叫了一聲:
“媽媽。”
剛才,蟲蟲的房間里。
小曼一進門,就用脊梁緊緊地堵住房門,雙手死死地捂住嘴,嘩嘩地流著眼淚。
蟲蟲跟丟丟,兩個只有三歲大的孩子正一起躺在木制小床上,呆呆地瞪著大眼睛。
小曼穩(wěn)定了一下情緒,走到小床邊,再次拔下頭后的銀色發(fā)簪,她脫下蟲蟲腳上的襪子,抬起兩只已經(jīng)變黑的小腳丫,用發(fā)簪在腳底戳了兩個梅花形的創(chuàng)口,孩子因為疼痛扭動的雙腳讓她心疼得將發(fā)簪掉落在床上;看著黑色的血汩汩涌出,小曼輕輕地撫弄著兩個娃娃的頭顱,撫弄著他們頭上軟軟的毛發(fā),接著,她狠狠咬著牙,扭動著孩子的頭,讓他們面對面、讓他們嘴對嘴地接觸到一起。娃娃們始終沒有哭,始終安靜地聽從著擺布,像兩個玩偶。
在嘴對嘴地親上之后,蟲蟲的眼珠開始泛白,他張大著嘴巴,好像要把丟丟整個兒吞下似的,兩條小腿也不停地到處伸展。丟丟沒有任何反應,被動地接收著。小曼的手在他頭上輕輕地撫摸著,撫摸著,讓他感到無比舒坦。
小曼松開手,大口地喘著氣,她感到窒息。她眼睜睜看著自己兒子的腳丫毫無征兆地破皮、流血,看著自己兒子中魔一樣地親著另外一個孩子,那是自己最好朋友的親生骨肉。小曼不知道心中是痛是傷還是什么復雜的情感,她只是看到自己兒子突然渾身打了一個冷戰(zhàn),創(chuàng)口停止了流血,兩只小腳丫終于恢復了原來的肉色。
此時的丟丟依然老實地躺著,像個正常的孩子一樣,蟲蟲在他的臉上咬出了血痕,可是他絲毫沒感到疼。
小曼的雙腿幾乎癱軟,她憐惜地撫摸著丟丟的頭發(fā),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在這個可憐孩子的臉上。沒過幾秒鐘,小曼聽到了屋外的響動,一瞬間,她的表情幻化成冷酷,死一般的冷酷。這個女人快速走向床邊,抱起自己的兒子蟲蟲,將他的衣服剝光,她仔細而迅速地來回翻轉(zhuǎn)檢查一遍,看到蟲蟲渾身上下的皮膚白皙而稚嫩,只有腳上還掛著一點兒黑色的血污。于是,她馬上打開早已準備好的行李箱,將蟲蟲放進去,又胡亂放上幾件衣服。
她的身邊,小床上,最好朋友的孩子正瞪著眼睛麻木地看著她,但她不敢再看一眼,只是拿起那支帶血的發(fā)簪,隨意盤了一下頭發(fā),咬著牙關上行李箱,拖出小房間。面對著最好的朋友,撒著早已編好的謊言,她的兒子就蜷縮在自己的腳邊,同樣睜著眼睛,看著徹頭徹尾的一片黑暗。
小曼不敢久留,她已經(jīng)抑制不住自己抽動的臉與滾燙的熱淚,她不顧一切地走出去,關上門,帶著親生的兒子逃離這個墻壁上到處是門板的魔窟。
我跟老公絕望地站在如此陌生的客廳里,我們的手機、錢包都被該死的小曼早早藏進了她兒子的小屋。
我拿起客廳的固定電話,發(fā)現(xiàn)電話壓根兒無法撥出,連110、120也不行。這個賤女人編了一堆謊言來欺騙我們,到底為了什么?
老公挨個屋、挨個抽屜地尋找一切可能使用的工具,一無所獲。換句話說,這個所謂的家,除了桌子上擺的一些什么花里胡哨的擺設,除了幾個鍋碗瓢盆,什么都沒有。小曼告訴我們,她這兩個月太忙,幾乎沒怎么收拾,只是簡單地住下而已,原來是她早就想離開。
我趴在小屋的門邊,哭個不停。
老公像瘋子一般沖進客廳,將墻上掛著的一塊塊門板大卸八塊。
屋子里發(fā)出哐哐的巨響,門板被狠狠地摔在地上。我跑過去大叫著制止他,告訴他這么做,除了制造出噪聲毫無用處,卻馬上跟他一起,愣在客廳里。
我們沒有想到,客廳的墻上居然還有一扇門——一扇同樣古舊的門——沒有把手,沒有鎖,光禿禿的,什么都沒有。








